2021年12月27日 周一 雪
曾菲做饭的时候,爸爸从外面回来问我们要不要扯粉。他说对面有人扯了粉。我说扯啊,正好家里有这么多人。
征得了妈妈的同意后,爸爸就打电话给住在岩门的王佩山叔叔,请他把粉瓢带进来,帮我们扯粉。
佩山叔叔的家离我们有一公里远,冰天雪地的,路又不好走,我们担心他一时半会来不了,没想到他很快就赶过来了。
爸爸左手拿着粉瓢,右手拿把杀猪的刺刀,用刀尖在瓢底的九个铜钱大小的孔处左钻右转,我说这么大的洞未必还会被堵了?他说要搞干净一点。
我问爸爸我们自己家里不是有粉瓢吗?我记得我们小的时候每次扯粉用的都是自己家里的粉瓢,那个瓢比这个要大。
爸爸哈哈笑:“还讲粉瓢,华胜伯伯的棺材都没有了。”
2005年元宵我们家遭遇过一次火灾,邻居家的奶奶在神龛上点了香和蜡后到我们这边来玩,没想到蜡烛被风吹倒引燃了板壁,等大家发现时已经无法控制,我们的房子也被烧了。很多平时不常用的放置在楼上的农具和器物都被烧毁。包括伯父和华胜伯伯寄放在我们家楼上的棺材。
检测好了粉瓢后,爸爸就到厨房去做其他的准备工作了。
扯粉是一项需要群众集体参与的活。一般是多家一起扯,你几十斤薯粉我几十斤薯粉,爸爸负责最主要的工作勾茨和和粉。茨由少量薯粉加明矾、开水兑成,薯粉、明矾、开水的比例全靠个人经验掌握,没有一个准确数值。因为薯粉有干湿,机械地用数字去控制会影响粉丝的质量。由此便也引发过很多怪腔怪调,说扯粉、蒸甜酒的时候,有的人不能到场,因为他的眼睛很扣,扫一眼就会让人家的粉扯不出来,蒸的甜酒不来。也有传言讲,谁谁的手吃明矾,吃药子,别人只要放一点,经他的手就要放别人几个那么多的量。
我爸爸说其实没有那些神神秘秘的事,都是经验不足,判断力有限。
爸爸勾茨的时候,王佩山叔叔也在一边帮忙。我拿着手机拍摄并介绍:“这是我们文溪目前扯粉技术最好的两位老师傅,王佩山和谌明山。”我爸爸就有意见了:“名字在前面的是师傅,后面的是徒弟。”我马上又更正:“这是我们文溪扯粉技术最好的两位师傅,谌明山和王佩山。”
老人真的像孩子,特别爱听好话,也爱充很。但爸爸扯粉也真的很,很到了文中水口山这一带凡扯粉必他到场,他不到场人家的粉就扯不出来,扯出来了也中途会出故障。
这样的结果是每年寒冬腊月我爸爸就必须要随时做好扯粉的准备,一个湾子里的粉,都要靠他扯。甚至文山我公公婆婆家扯粉也要请他上去帮忙。
扯一次粉就像搞大集体一样,热热闹闹要忙一通宵。我爸爸是很有大师傅气量的人,雷锋精神也学得好,每次都把自己的粉放到最后扯,每次等到我们的粉开始扯的时候都已经大天大亮,最冷的时刻已经过去,这就导致我们家的粉没能冻结好,粉质受到影响。妈妈今年老早就跟爸爸讲,今年我不跟别人扯伙扯粉了,搞到最后冰都不结了,害死人。
粉如果没有及时结冰,就必须要重新冰一次,让它重新结冰是一件很麻烦的事,要用温水浇淋。重复劳动的结果是粉的质量还是不如一次成功的好。
妈妈说不跟别人扯伙了,爸爸还是去叫了新旺哥哥和喜姐两口子过来了。喜姐昨天看到根旺师傅家里请人在扯粉,就问我爸爸扯不扯,说我爸爸扯就跟我们一起扯,我们不扯她就要他们帮她扯。我爸爸说他们如果扯得赢,你就跟他们一起扯,如果扯不赢,我们扯的时候再喊你。
今天喜姐一早就跑过来跟我爸爸说,昨天他们扯粉只扯了两锅后就扯不出来了,还讲是灶要不得,要搬到别的地方扯。搬到了别的灶上,也没有扯出来。她的就没扯,还是只能跟我们一起扯。
做准备工作时爸爸发现家里没有明矾了,要妈妈去店里买,喜姐说她家里有,马上去家里拿了明矾过来,又帮我爸爸妈妈清理场地。
扯粉需要一个大灶屋。要有紧紧相邻的两口大锅。第一口锅中烧开水,第二口锅中备冷水。喜姐非常能干,很快就帮妈妈把两口平时极少派上用场的大铁锅洗干净了,添满水,又劈好柴。
禾场坪里,爸爸妈妈早已经架好了晾粉的木蒿,下面摆着几个篮盘。
爸爸负责勾茨、和粉,王佩山叔叔负责试粉。用军和新旺哥哥负责端瓢,妈妈负责拨粉,我负责送粉,喜姐负责晾粉。
开始一切顺利!爸爸把和好的粉坨放到粉瓢里,王佩山叔叔端起瓢,举到一定高度,认真观察九个洞眼中流出的粉浆的干湿度与柔韧性。如果落地纤细、均匀,就可以入锅了。只见王佩山叔叔一手端瓢,另一只手从瓢下拦腰一掌将粉浆切断往瓢里一抛,飞快地就朝灶前跑。
早已经站在开水锅灶沿上候场的新旺哥哥赶紧接过粉瓢,抬到一定高度,用另一只手握拳,有节奏地击瓢中揉好的薯粉团,让粉浆从瓢底的洞中流出,逐渐变细变长,落入锅中,经开水烫熟成粉丝。
粉丝在开水锅中只能过一下,就必须用长筷子及时转移至第二口冷水锅中。这个过程叫起锅,手脚要快,从开水锅中捞粉丝的速度慢了,粉丝就会被煮糊,成团、晾不开。粉丝在冷水锅中浸过后,再移至盛冷水的盆子,搬至禾场上,倒到同样盛着冷水的大盆中,再由晾粉的人一把一把撸直,晾到蒿子上等待冰冻。
端瓢的工作很辛苦,一只手要保持托举至胸前的姿势,另一只手要不停地击打瓢中的粉团。粉团变小后,需要及时补充,叫加坨,这样粉丝就可以连续不断。
我爸爸加到第三坨粉时,新旺哥哥吃不消了。用军接替端瓢工作。
我以为这个流程一开始了便可以源源不断往下走,中间不需要再停歇。结果是扯掉一盆薯粉后,另一盆薯粉又要重新调试,又需要重新和粉,把干红薯粉、茨和适量水拌在一起用力揉拌成干湿适中的浆状。然后试粉。这个过程还相当慢,相当需要耐心。
影响扯粉速度的因素除了粉团用完一盆后又要重新做新的,还有开水锅里要不停地加水,并要烧至滚开,冷水锅里的冷水要及时更换,保持低温。如果冷水锅里的冷水变成了热水,粉丝就会成块,不能分丝。
把从冷水锅里拨出去的粉丝倒进盛凉水的大盆里是为了清拣方便。粉丝在大盆里一摆就直了,便于整理。把粉丝从大盆里捞起来晾到蒿子上叫晾粉。晾粉的目的是为了让粉丝得到充分的冰冻。晾在蒿子上的粉丝经过冰冻后会凝固。待第二天太阳出来,用手搓揉结冰的粉丝,粉丝便会彻底分开。
天气实在太冷,我很希望快点扯完粉就去烤火休息,可是,进度特别慢。扯掉一盆粉团,又要等上十几二十分钟才能扯第二盆。
端粉瓢的后来又加了对门的富介哥哥,他和新旺哥哥、用军三个人三双手,端瓢的高矮,捶击粉团的力度都有差异,扯出来的粉也各具千秋。就是同一个人扯出来的,也有差异。开始的时候力气足,粉瓢端得高,粉比较细,端着端着,手僵了,力气小了,瓢便往下沉了,扯出来的粉就粗了。
爸爸有心想把这门传统手艺传承给富介哥哥。他教他调粉、揉搓、试粉,但手艺都是少年工夫,大器能晚成的极少。爸爸临时抱佛脚教徒弟的作法把扯粉的时间拉得更长了。三个端瓢的,你方唱罢我登场。新旺哥哥和用军扯得还算均匀,富介哥哥扯的粉就有很多的圆坨,我们称之为猪崽崽。
后来我们负责的工作就有了串位。爸爸还是负责做粉坨子,加粉坨子,富介哥哥和用军还是端粉瓢,王佩山叔叔却换到了拨粉的岗位上,新旺哥哥负责送粉,我和喜姐负责撸粉,撸直后由妈妈拿剪刀剪齐下端,再晾至蒿子上。
蒿子的下端,放着一排篮盘和粉筛。以便接住从蒿子上掉落下来的碎粉丝。
气温低至零下二度,撸粉需要把手伸进冰冷的水里捞粉丝,我和喜姐的手都冻得通红。一把把的粉刚刚晾到蒿子上就被冻得硬梆梆的。
北风那个吹啊,雪花那个飘啊!我们那个冷啊!
趁爸爸重新调粉的时间,我赶紧溜到堂屋里去烤火。冻得红通通的手一遇热就痒得要命。想想平时吃红薯粉丝时那么没心没肺,有些惭愧。那都是别人顶着刺骨的寒冷做出来的,来之不易。以后吃的时候,一定要打心底里感恩一下先。
我们家有红薯粉80斤,因为毛毛和曾菲喜欢吃薯国粑,妈妈留出了10来斤。喜姐和新旺哥哥有红薯粉60斤,等大家把130斤红薯粉都扯完,已经晚上七点多钟了。
本来开始水秋表姐也准备跟我们一起扯的,她过来看了现场后还是放弃了,说明天不会出太阳,她怕难得打理,还是等些日子出太阳再扯。
我们正求之不得,人越少,费力越少。
我问喜姐,扯粉不能一次性就把粉团调好,很耽误时间,是不是因为我爸爸的技术不过关的原因。
喜姐说那不是的呢,你爸爸扯粉是唯一不踏场的,别人都要碰运气,有的怪地方不好,灶不受力,进来了不应该进来的人啊!好多名堂。时间拖得更久。
看来爸爸平时吹的牛也不是全无根据的。
12月28日 周二 阴
早上起来,就发现昨天晚上晾的粉丝已经成了一根根冰淇淋。我们还在吃早餐时,喜姐就跟新旺哥哥过来把他们的两蒿红薯粉抬走了。说他们那边向阳些,更利于粉丝干躁。
我和爸爸妈妈吃过早饭后也开始为搓散冰冻的红薯粉丝做准备。
我们这边背阴,对面的路面已经冰雪开始融化,我们的禾场里雪还是厚厚的。我和爸爸妈妈拿着铁锹、竹扫把,一点一点把雪扫开。然后在晾粉丝的蒿子下面铺上干净的木板、竹篮、竹筛,再一把一把将冰冻的粉丝一点一点搓开。这个过程会造成很多的碎粉丝脱落,因此,下面的垫物不可少。
比起昨天夜里,今天白天搓粉我感觉并不太冷了,我很享受把一把把硬梆梆的粉丝搓开变得蓬松的过程。
人多马杂,粉丝的质量虽然不错,但在晾粉搓粉过程中产生了大量的碎粉丝,猪崽崽。这让妈妈有些生气,还责怪了爸爸一通。没办法,作为村里这门老手艺的有限传承者的妻子,妈妈对爸爸的要求高也是可以理解的。爸爸在妈妈的督促下,才会戒骄戒躁,更上层楼。
粉丝在蒿子上蓬松如雪,很漂亮。扯粉的程序到此还没有完。等蓬松的粉丝到软干的程度,把粉丝一圈一圈挽成一尺来长的小把,用棕叶或绳子捆好,再放到晒垫里晒至全干,收回家里入库保管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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