明末的南京极为浮艳。秦淮河岸上的夫子庙里学子们埋头苦读,河里却是另一幅景象,游船画舫妓女云集,文人士大夫在此纵情声色。仿佛在暗示寒窗里的读书人,只有用功读书取得功名,才可以登上人生巅峰,成为人生玩家。妓女当中最有名的当属秦淮八艳,不只姿色超凡,还擅长诗词歌赋琴棋书画,秦淮河无疑是那个时代的天上人间。
柳如是就是八艳之一。她极爱辛弃疾诗句:我爱青山多妩媚,料青山见我亦如是。就给自己取名如是。柳如是虽是妓女,但文学修养很深,追求灵魂契合的爱情。混迹欢场多年,迎来送往但都所托非人,直到遇见了明末的文坛领袖钱谦益。
钱谦益,江苏常熟人。谦益的名字取自巜易经》谦卦:天道亏盈而益谦。官至礼部侍郎,后为东林党党首。金风玉露一相逢,便胜却人间无数,59岁的钱谦益与23岁的柳如是一见便燃起雄雄爱火。钱谦益久经仕途险恶更爱柳如是的闲情逸致,柳如是久经逢场作戏更爱钱谦益的一往情深。钱谦益便取《金刚经》:“如是我闻”的句子为他们的新房取名“我闻室”,正式迎娶柳如是。
年龄差距毫不影响他们的爱情甜蜜,老夫少妻婚后携手游玩名山秀水。杭州苏州金陵到处留有他们相依相偎的身影。据说新婚之夜柳如是问丈夫爱她什么?钱谦益说:爱你乌黑头发雪白的肉。钱谦益又问柳如是爱他什么?她说:爱你雪白头发乌黑的肉。这对话画面感太强。北宋苏轼的好友张先八十岁时娶了个十八岁的小妾,苏轼作诗《戏赠张先》:
十八新娘八十郎
苍苍白发对红妆
鸳鸯被里成双夜
一树梨花压海棠。
同样的画面,同样的老夫少妻,摆脱了世俗约束,倒也恩爱。可见爱情的真谛在于精神上的相通,无关其他。
钱谦益有一年出差到杭州,思念柳如是,便仿苏轼的诗作做《陌上花》赠柳如是:
陌上花开音信稀
暗将红泪裹春衣
花开容易纷纷落
春暖休教缓缓归。
意思是陌上花开虽美但很快就会落地,暖暖的春日不应慢慢地回来,应尽早团聚,浓浓的爱意见于笔端。
苏轼原诗正好诗意相反。苏轼在杭州做官时,当地人爱戴五代时吴越国王钱缪,钱镠是个浪漫国君,他夫人回娘家,钱镠写信给夫人:陌上花开,可缓缓归矣?寓意其夫人可以一边欣赏田间路边的花开,一边慢慢地回来。九十年后苏轼感念钱王赋诗巜陌上花》三首其一:
陌上花开蝴蝶飞
江山犹是昔人非
遗民几度垂垂老
游女长歌缓缓归。
苏轼的是怀古诗,伤感于物是人非,江山更迭。钱谦益的诗是狗粮诗,朋友圈晒恩爱之作。
柳如是收到后也和诗《陌上花》回复其夫
陌上花开花信稀
棟花风暖飏罗衣
残花和梦垂垂谢
弱柳如人缓缓归。
钱谦益是钱镠的后代,说花开易谢应快快归,柳如是说残花在我梦中还在开呢,我就要象钱王妃一样“缓缓归”。尤其是柳如是说自己如弱柳,快不起来,就是要慢慢归,一付小女人撒娇的口气。也可见他们当时是非常恩爱的。
但无事无常,清兵入关后,明朝灭亡。二人俱是读儒家书的人,于是相约投水自尽,以表对明朝的忠贞之心。两个人泛舟西湖,欲投水之时,钱谦益伸手湖中,面露犹豫之色,说水太凉,不如改天吧。柳如是说:殉国,水凉何妨?钱谦益说:老夫年老虚弱,不堪水冷。柳如是于是知钱谦益贪生忘义,心中不免有鄙视之意,自此两人感情顿生裂痕。与钱谦益相比,柳如是虽出身烟花巷,反倒性情刚烈,用情纯粹。而“水太凉”也成了钱谦益终生的污点。
果然后来钱谦益降清,并不顾柳如是的百般劝说做了清朝的礼部侍郎。并且活到了康熙三年,以83岁高龄在杭州寿终正寝。丈夫死后,柳如是受到钱氏家族排挤,貌如弱柳但性刚如火的柳如是取三尺白绫自缢而死,年47岁。
钱谦益和五代时长乐老人冯道有相同的投降理由,即改朝换代应顺应时代变化,徒死无益,做官还能用自己职权的保境安民,减少百姓死伤,从事后结果看也确实如此,这两位也都高寿,上天好像并没有惩罚他们的变节。后来的汪精卫也冒用这个逻辑投降日本,被钉上汉奸的耻辱柱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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